2014年8月13日 星期三

【多少罪惡多少譯】




「瓊恩雪諾,你懂個屁。」(註1)

這句翻譯堪稱《冰與火之歌III劍刃風暴》上冊裡,最大的災難(註2)。

早有聽聞冰與火從第三部起,閱讀前就要做好心理準備。原先的《冰與火之歌》是由暱稱「灰鷹爵士」的出版人譚光磊引進代理兼翻譯的,對這個系列抱持伯樂心情的譯者,翻出來的內容自然活色生香,讀起來像螞蟻遇到糖一樣欲罷不能

然而從第三部起,翻譯就不再是原先的譯者,於是內容品質也跟著像飛到一半動力用盡的紙飛機一樣,失速下墜。這一點本來許多書迷期待能夠在再版後有所更改,但現在看來,似乎是破滅得毫無懸念(註3)。

翻譯,對於許多外文著作而言,是甜蜜糾纏的歡喜冤家。

我有一個朋友,他是日文系的。大學生找兼職打工,想說能做本科系相關的自然最好,多少累積經驗。挑來挑去最後跑去翻譯情色小說跟謎片,嗯,的確是完全符合他的需求。他說這種活都是按件計數,走文字工路線,即使他是一名健全的大學男生,從一開始躍躍欲試臉紅心跳,到最後翻久終究麻痺了,進入心如止水表面無波的狀態,他的手也就跟著慢下來了。翻譯的手。

但翻得慢錢就賺得少啊,怎麼辦?於是乾脆自己寫起來了,反正編輯或盜拷片老闆也看不懂。後來我這個朋友成為了網路小說家出了不少書,不啻為美事一樁。

從這裡可以看出來,翻譯的複審機制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。

一時轟動的洪蘭《快思慢想》事件,也是足以名列青史的案例。科普書因為專有名詞多,也多為專業領域,對譯者的學養要求更高。回想起來之前看過的一些科普書之所以會令人挫折,反覆閱讀依舊讀不清楚意思,或許不是讀者沒有慧根,而是多少跟譯者不夠力有關。這裡的不夠力是指能力,跟後台硬不硬又是兩碼子事。

做一個翻譯,需要對作品產生愛意,但又不能過於猴急。如果沒有愛情,就無法視若珍寶那樣小心呵護對待,深怕他人誤解無從明白她的美好那樣地字斟句酌。但如果愛得過火,又可能進入暴走模式,把佔有慾遍灑在字裡行間,甚至延伸閱讀,在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宣示主權。

宮部美幸《模倣犯》就是讀者愛大過於譯者愛的情形,才會導致被熱情書迷抓包有錯譯以及一大段漏譯/跳譯的問題。不然駑鈍如我,當時只覺得過癮好看,偷哭都來不及,其實沒有很意識到這些翻譯疏漏。

另外也不能小看讀者的雛鳥效應。有時候不見得新的翻譯不好,只是舊的翻譯沒有不好,而人多少都有些念舊。徐四金的《香水》是一部我從年少時便極度喜歡、不時仍會回顧的小說,後來(又是)因為翻拍熱潮,出版社找了譯者重新譯作上架,進了書店取下架翻了兩頁,我就默默放回架上了,胃口全失。其實多半也就只是先入為主,覺得新版本說不上來的怪。

最經典的互利共生,莫屬村上春樹跟賴明珠的化學效應。村上春樹在台的許多著作早年不少都是由譯者賴明珠做翻譯,我不懂日文,但江湖傳言,廣告人出身的她,讓村上的行文調和了賴的風格口吻。甚至有本格派的村上迷認為,賴明珠讓這些著作某種程度上成為了再創作產物。

後來曾翻閱一本由別的譯者重新翻譯的村上作品,在譯者序裡也似有若無地提及了「讓文字忠實地回復原始的美好」。然而大家愛不愛賴明珠翻譯的村上呢?愛。

有時候,有愛就足夠了。

翻譯的腳色其實和編輯一樣,充滿曖昧模糊。作為局外人,你很難想像手上的這本書,從初稿到定稿再轉譯、最後製成書到你手上,究竟與作者原先的本意相差多少。這也無妨,本來就不是讀者需要擔心的事。

讀者只管看,看不爽就譙,至於把關,就讓出版社去煩惱罷



註1:「瓊恩雪諾,你懂個屁」原句為"You know nothing, Jon Snow." 說這話的人是距離文明世俗較偏遠的居民,出場時又跟主角瓊恩為敵對狀態,如此翻譯也算考慮腳色口氣,尚可接受。但是不知道譯者是執行了Word的全部取代功能還是怎的,所有的"You know nothing, Jon Snow." 無一例外全部套用「瓊恩雪諾,你懂個屁」,於是便出現一些光怪陸離的句子,例如在說心底話時,冷不防參雜一句「瓊恩雪諾,你懂個屁」,或是只是在單純介紹環境,也會在平靜的敘事句中出現「瓊恩雪諾,你懂個屁」。看到最後真的會想問譯者有事嗎?很趕時間吧。

註2:說是「上冊最大的災難」,是因為我目前只看到上冊。天曉得後面還有什麼驚喜等著我呢。

註3:台灣中譯版在早年就已出版過一次,只是當時的奇幻文學比現在小眾得多,翻譯小說閱讀風潮也不像現在活絡,加上當年出版社的操作方式較為偏向於針對青少年,整體而言能見度更低,在台灣所受到的關注也越少了。直到《冰與火之歌》終於在作者總算點頭的狀況下交由HBO翻拍成影集,這個系列也才由黑翻紅上來。這種情形的另一經典案例為《暮光之城》,據說當年是走輕小說路線,書名還是類似《帥哥吸血鬼到我家》這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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