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

【Blue Jasmine藍色茉莉】2014.2.6


當神經質超出神經質。

很多話,非常多,但當這些台詞四處迸射離散的時候,已經不太會令我聯想到伍迪艾倫了。難怪各種媒體提到這部片,都不厭其煩地一而再再而三重複,究竟,凱特布蘭琪做了多麼精湛的演出:她的一切轉折當中的細微變化,精準優雅地失去控制,展現自身存在逐漸溶解塌落的過程,把鮮花凋萎的快轉錄相,完整人型化。當高嶺之花崩潰到山腳下、再掩上落土飛石,強自支撐優雅,卻掩不住彎折的不可逆之致命傷害,即使只是倉促瞥見一眼,都有些無法忍受。然而,也正是因為那種病態感之下所透析出不可思議的,無關靈魂的美麗,迷惑得所有眼神無法移開。

像個喝得爛醉走鋼索的人,驚險維持命懸一線。不斷加深下一次失誤的強度,把人漸次驚嚇得無暇去想起除此以外的事物。

主角從頭到尾都身處旋渦中心,把一切旋轉再旋轉,回憶和現實參差攪拌,親疏遠近一滴不剩通通吸納,最終捲成一顆黑洞。

非常壓迫。觀影者如我身為女性的時候,尤其是。無意避諱真實慧黠狡詐算計,和無限物化的生存價值;無論位階處於社會金字塔的頂尖或是底層,翻身的機會都被定調在近似買賣權衡的攀附上面。不僅不避諱,還要一條一條肌理都用薄利手術鋼刀片一一拆解分離,整齊排列。看吶。你看。就是這裡。還有那些。看,無論哪種女人,細細剖開,都不過是這些相同組成結構,大同小異而已。

看完很累,不自覺在意起自己的步伐,周遭突然無比鮮明強烈,幾乎可以刺痛肌膚。短暫一段時間,甚至無法好好說話,失去了言語的自信。當下無法言說,卻因感受到而緊繃起來,整個世界傾倒的敵意。

2014年11月9日 星期日

【好久不見】2014.2.5



從一張照片裡的翻拍書頁的一句標題,逆著又找回了部分少年時代。似曾相識,舊事重演。不久前才這樣相似模式地找回另一塊斷片哩。

高中時喜歡的小說家,有段時間聽說是遇了暴風雨,悄悄躺在海底細砂上,刻意蟄伏。後來又被掏啊捲地或是風浪過了自願游動飄浮上來的樣子?總之剛剛發現了專欄。總覺得誰誰誰進了蘋果專欄總都會氣味丕變,於她,我也搞不懂是環境的關係還是她真不一樣了,就像我過了十年再透過貓毛尋找到過敏源,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涕淚直流,換了另一種麻癢的方式。

以前真的好喜歡她寫的小說。清清淡淡冷冷,詞句麻利,十分慧黠。她當時的模樣我一直記得:棕色肩上短髮,墨綠襯衫,一顆墜子細鏈吊著躺在鎖骨間,腰間棕色皮帶拴住牛仔褲,感覺都勉力而為,否則一放鬆好像就要滑脫了。手腕骨好細撐在腰間,笑容牽著嘴角,帶點英氣清瘦率性的女子。

同樣是蘋果日報偏愛的大幅照片,不知為何即使是寫字營生的專欄作者們,照理說無甚好看,他們仍然執意這麼做,旗鼓大張一開網頁就塞到眼前。第一眼就認出來了,五官沒變,相似的項鍊,相似的衣領,只有眼神和髮色一樣,增添了不知道是否為錯覺的溫婉柔和。

或是生計,或是被翻被滾被粗礪打磨,或是我本就少讀見她的散文。感覺生辣嗆直些,也無甚不妥,只是還不夠習慣。能再見總是很好,如同舊房間裡,牆上2B鉛筆刻畫、一筆長一筆短的身高量刻,貼了怪貼紙的書桌抽屜裡還放著幾本作文本,裏頭夾兩三張信籤,各色水性筆字跡已淡,勉強看得出來依稀寫了小女生莫名所以的暗號密語。往事細節總不復記憶,不過回憶光塵一旦翻飛,撲鼻便鮮明不忘。

真的,怎樣都好。只想微笑凝視對方,在心裡說句,嘿,好久不見。無聲無息地擦肩而過,她身上什麼也沒少,只多黏了兩條視線,微微。

【已接來電】2014.2.4



(1) http://goo.gl/ZFB5I6

(2) http://goo.gl/Nlod7j

*

「哎呀,是不是打斷你們了呢?不好意思,你們繼續呀,別管我。我自己在這挺好的。」

我的左腳大姆趾,雖然它沒有臉,但我感覺得到它就是一臉閒適,放鬆,甚至有點得意的對我們說著話。聲音從我的指甲縫裡傳出來,隨著聲音起落指甲蓋也跟著微微開合。我這才發現,我的腳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就是一整面紫黑,前陣子還沒有這麼嚴重的啊?原本只有前端一點點因為打球挫傷而出現的淤血,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佈滿整塊趾甲,像是塗了紫黑色的指甲油。啊,妳也曾在腳上塗過這樣的顏色吧?Jane?我記得當時我有注意到,妳說,那是黑櫻桃的顏色。是啊,那個時候啊,當時我幫妳把鞋脫掉,把妳的腳掌放在我的大腿上,我的手掌完全包覆住妳,妳說,好溫暖噢。妳都忘了嗎?

是,我知道,當時只是妳腳痠了,穿了太久高跟鞋。妳讓我幫妳按摩按摩,沒別的意思。嗯。我記得,我沒忘。對。我們當時說好不再提起。好的。嗯。沒事。

我抬眼看了梁醫生,驚異滿滿從我眼睛中噴射完全覆蓋了之前的恐慌,這是我今晚第一次以看正常人的眼光看他。

「終究是來不及了啊。」梁醫生完全沒有要回應我炙熱眼神的意思,死盯著我的腳趾,彷彿腳趾才是本體,我只是個放置架。

「完全變態了。沒救了。」先是黯淡到像是死人的眼珠,剛剛高舉電鋸的飛揚神采完全喪失,不知道什麼時候馬達聲也已經悄悄停止,一片死寂,只剩下日光燈管獨有的嗡嗡聲響在背景持續運作,和一隻大肥蛾時不時撞上燈管的霹啪聲響

「不過還是要截肢...!」目光一爆,梁醫師整個人又活過來,重新啟動電鋸。

「欸,醫師,等等嘛。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呢。你明明知道有我沒什麼不好的啊。」

「你很明白,這跟什麼打球受傷八竿子打不著的吧,醫生?那片青紫也不是什麼淤血的,太可笑了。這烏黑之氣集結的來源,醫生你很明白的吧。」

「每個人都壓抑著過活,這真的太可笑了。人生有什麼值得活的,當沒有任何一件事是順著自己的本心行進?壓抑的心被解放是件好事喔。醫生,你很明白,我不是疾病。我只是自我的根源。每個人一開始都擁有,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被包裹覆沒的那小小聲響,關在最底層的房間裡面。最末梢的最末稍。醫生,你為何要阻止呢?為什麼,即使會導致我頭上這個生命體最基本的存活現象的覆亡,你也要不顧一切地將我割除呢?我即是是他,他即是我。醫生,你很明白的啊。為什麼,要剝奪我的發話權?是不是,這個世界懼怕聲音變得太過真實?因此需要矯治,閹割?」

耳朵裡轟轟嗡響沒有停止過,像在游泳池底被氯水包覆住,四面八方無孔不入,現實離我好遠好遠。直到我聽見「我頭上這個生命體最基本的存活現象的覆亡」這句話從我腳指甲縫裡鑽出的時候雙眼矇了一下,這才漸漸回復了一些思考能力。它說什麼?割掉......就會死?醫生的臉僵硬得讓我擔心他是不是輕微中風了,緊閉雙唇毫不反駁,感覺像是震驚於大量直接「真相」毫不遮掩流利傾泄,於是先選擇了緘默。

「你的思考和語言能力比文獻裡所描述的成熟完備許多。」梁醫生終於說話了「既然如此,你應該也很明白,必然在這種共存狀態下存活不了多久的。」緊盯我的眼睛,很明顯,這句話是在說給我聽。「停止你的迷惑行徑吧,我要做我應該做的事。」

我好害怕,梁醫生離我越來越近,然而,根本沒有任何一方在意我的死活啊!我!我本人而不是什麼該死的腳趾!

它發出大笑的聲音,指甲蓋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劇烈翻動,一度掀到幾近90度,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沒有任何痛覺,或許那塊皮肉都已經跟它的思考一樣,完全脫離我的控管了

「現在就死或是晚點再死,你覺得他會選擇哪個呢?喔,不對,應該說,你覺得『我』會選擇哪一個呢?醫生哪,你好可愛。我不是說了嗎,我就是他,他就是我。他會怎麼下決定,我最清楚......」

話還沒說完,我已經往在這一大陣混亂後終於接近的大門狂奔,往外推的雙開玻璃門沒有上鎖,我可以逃掉,我可以的。我要逃。我要活下去,不管用什麼形式。無論如何!

與此同時,我的左腳大拇趾仍不停歇地滔滔不絕,對梁醫生拋下最後一句:

「我不會離開他的,我不會捨棄我自己。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。」

(3)

【醒覺】2014.2.3



終於知道爲何覺得他是獸
因為他從未打過呼嚕
今天是他正式有靈魂的日子

會叫 會蹭 會囈語
會縮爪子
會享受
會明白人類的手除了追獵還有其他用處

終於能看進眼裡不再填滿空茫
刮刀在邊緣收了完美的圓
抓不到或許根本沒有的精神
神忘記填入的髓骨
一節節浮現 像龍
才終於能飛

對望然後我招招手
頓時啞了說不出話
這是第一次我想呼喚他
然後發現沒有名字

他的腳掌濕濕踩著我的腳掌
踏得實實

就說陽光有魔力吧。

【平衡】2014.2.2



光的旁邊,才能出現最深的黑暗。

人與人之間的平衡很奇妙。氣場,磁場,感覺,氣味,稱呼五花八門,含義殊途同歸。有些人尋求互補,有些人尋求同步。異中求同,同中求異,起落飛躍像顆跳棋,一處跳到另一處,無非是希冀尋求一個舒適的所在。

舒適不代表快樂,愉悅,和平,穩定。舒適可能是劇烈的,暴動的,糾結的,想逃離的,反覆無常的。

端看你是S還是M。

需求想望避諱,各種條件囉裡囉唆也講不完整,清單越列越長,一拋就從王座上滾到了門口,替代紅毯,隨女王來回踐踏。鞋跟叩叩,把字踩糊了,有的就讓它含糊帶過,有的人就算踩破踩穿,裙裾磨擦,那一字一字都烙進地面,別想。這地獄沒有門。要闖,就只能待斃。

然而清單就只是清單。搞不清楚,或是不想搞清楚,妄想把對方規格化,終究得格式化,嘰嘰軋軋,一切清除重來。

從來不是人擇。沒聽說糾葛最後能夠吻合。蔡健雅唱,進化成更好的人;才發現,故事早就重複到聽得都有點遲鈍。

在秤裡添添減減,一毫五分的計較,也只不過是想要找到那一點而已。足以支撐自己,一顆心完美的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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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爲音樂劇搖滾芭比。

電影搖滾芭比,港譯妖型樂與怒,改編自著名百老匯音樂劇,其中“Origin Of Love”以傳說形式描述愛。揉合各地神話,吟唱出關於愛的起源,無知於完滿,誕生於失落和尋覓。
http://goo.gl/JTguli

【陽光】2014.2.1.



陽光絕對有魔力,毋庸置疑。

身爲台北人,陽光跟奢侈品往往同義。我的房間的南側,有一扇落地窗,如果一夜睏眠後醒來,看見的是水亮的嫩藍色,那麼,無論睜開眼之前,面臨如何驚惶惡夢,都能夠在那一眼瞬間,頓時消匿無蹤,零誤差。這種驅魔的能力,從古至今皆精準,不曾偏移。

一年之初,總讓人以為在整年的開頭,如果有個美好開端,往後整年都可以順遂無虞。日本人會看重初夢,華人會穿戴新著出外走春,拜訪友親,互相道賀,又擁有重新開始的機會。走春這個行為,同時蘊含無限契機。

今年春節雖然短,但目前爲止春光無限,無限溫暖。氣象每天被預告變天,警告要變了要變了快防備啊,總也沒有得逞。繼續這樣下去吧,陽光有時,即使並非永遠,能有多少溫暖就先眷戀著,這樣也很好。

【心機遊戲】2014.1.31



過年,就是要玩桌遊。

今天玩了一款遊戲,叫做阿瓦隆。名字很奇怪,角色名稱明明就是圓桌武士的陣容,為何不直接叫做圓桌武士呢?因此讓所有人提及它的名字時一陣:欸那個甚麼隆...阿甚麼...?一陣混亂,其實到剛剛我才真正記起來它的名字。

不過不要緊。稱謂不重要,重要的是本質。基本上,這就是一款擴充版的「殺手」遊戲,當年大學生團康翹楚的經典代表。有陣子下課沒事幹大家都在玩這個,現代大學生大概下課都在滑手機吧,嘖嘖嘖。總之,便是挑戰辨識能力的辯士遊戲。在這個遊戲裡,每個人都有一個完全獨立的角色,各自有自己在這場賽局裡必須執行的任務。如何完美演繹,達到目的,並且推波助瀾,端看每個人的戲法風格。

有些人始終如一,扮演多言而睿智的角色。十數場觀察下來,最後敗陣最多次的反倒是這種人:這種從言談推敲的遊戲,更需要謹言慎行的能力。另一方面,由於太沈浸在發言與扮演,反倒容易忽略觀察的重要性並不局限於言語,更重要的是身體傳遞的訊息,因此,這種形式風格一旦腦袋無法多工處理,就非常容易陷入混亂,終究導致一敗塗地。二拜高堂。當然,若是協調得當,就會從頭到尾都很秋條,處於一個很帥的狀態。極強或是極弱,M型角色。

另種是LOKI形態。有別於大手大腳藏不住心事的哥哥,在暗處蟄伏觀測,適時做出人事不知的模樣。小心隱藏,多說多錯,少說少錯,不說話大家真的當你啞巴,於是趨吉避凶,埋頭大吃三大碗。這種狀態通常勝率極高,有他在的陣營幾乎都會贏,但是非常孤獨。畢竟一旦被看穿一次,之後所有人就會叫聲心機提防提防,因此破局。沒有人桌遊只玩一局就結束的,這代表,只要還在這個遊戲裡,就必須每分每秒都入戲,去飾演一個不太進入遊戲搞不清楚狀況的人。罪犯會回到犯案現場,因為他們想看看自己的傑作世人會如何反應,是人都有虛榮心。所以選擇這種類型的人,只能期待第一種型態的人真的夠秋條,可以在心中暗暗懂得自己,又不會到處嚷嚷嚇到老人家。再不然,就只能上網寫寫日記抒發抒發。

最後一大宗是做自己,好自在。輸贏他不在意,只覺得大家絞盡腦汁相互懷疑的樣子很有趣。座右銘是「不試一試怎知道」,不過說這話不代表試完後他就真知道。在這個遊戲人生裡,他的墓誌銘會是take it easy。這個路線有趣的是,大家反而都會試圖拉攏影響他,因為他看起來太像一無所知的雜魚角色。各懷鬼胎的群臣圍繞昏君,大概就是那個場面。不過,當這個類型處於大局角色,也有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。算是這類遊戲裡面,最可怕的額外變數。

無論玩得多出色多入戲,最大贏家終究是遊戲本身。一眨眼又要天亮,眼痠腳麻,究竟是你玩遊戲,還是遊戲玩你,不忍說清明。

【除夕小記】2014.1.30



吃完飯跑去看影集完全忘記把紅包拿出來,剛剛才急匆匆跑去客廳找我媽,聽說了不久前才有這麼一段對話:

母:「啊,你等這麼久,結果也沒等到紅包。」
父:「哎,沒關係沒關係,算啦算啦......」

那畫面也太心酸了吧!爸爸呀~~~。

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把他挖起來,媽媽說,你就把那紅包給他這樣(手持紅包袋搧巴掌狀)。去開了房門,拉拉爸爸的被子,之前每次半夜這樣叫醒他都是苦著臉找救兵打蟑螂,這次笑微微給他迎財神。

棉被朝裏側蜷縮成一個花捲,看不見臉。平常看他不是這樣睡的,打擊太大了嗎?嗚嗚嗚。一下兩下,把八、把八!我忘記拿出來了啦哈哈哈哈。眯著眼睛轉過頭來看到紅包袋就笑了,明明腦袋一片渾沌還硬要擠些感性的句子:「以前都是爸爸給你紅包,現在換你給爸爸紅包了......」怎麼這句話有點耳熟?你去年也是這樣講的啦。一模一樣耶。欸紅包袋沒擺好快掉下去了啦。該說是記性極佳還是記性極差呢?我擺擺手,好啦好啦你快睡吧,新年快樂。

回去客廳我媽說我今年怎麼包這麼多。我說有嗎?我其實不記得我之前包多少了。她停頓一下,說,其實我也不記得妳之前包多少了......又再補一句:一年包太多次了記不清楚。

有這回事嗎?誰包這麼多紅包給妳!妳是政要還是高官!

真是一個記性十分驚人的家庭呢。果然是一家人。

大家新年快樂!

2014年11月3日 星期一

【香味】2014.1.29


在筆電上打字,嗑噠嗑噠嗑噠嗑噠,起落間文字嘩嘩流瀉出來,到個段落,下意識把手抬起來撥撥劉海,淡淡香味隨之劃過鼻樑。想了一下,嗯?這是人的香味。

一開始只是0.01秒的疑惑,接下來就到處尋找香氣的源頭。貓咪粉紅色鼻頭抽動,手掌成爪狀,小心翼翼地嗅嗅手指。這裡也有。但怎麼會呢。思索的時候尾巴忍不住甩動。再聞聞擱在筆電上的手掌,也有那種混合的香氣。

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好玩,噴了姊姊的香水到手上試試香味,皺皺鼻頭就回去房間繼續跟我的Mac Book Pro相親相愛。結果這些無數細小各自不同來處的粒子,就這樣和我的氣味暗通款曲、悄悄在鍵盤上攀附盤踞成一圈,偷偷,偷偷。

有個朋友,他在使用他的寶貝Mac筆電之前,必定先將雙手用肥皂仔細搓揉洗淨,才會坐姿端正、背脊直挺的把螢幕掀開,儀式性十足。沐浴淨身,齋戒焚香,頂禮膜拜,那是他對蘋果虔誠的愛,如同他的iPhone手機,始終堅持要使用裸機,擁有相同的道理。

使之髒污,與遮蔽其完美,都是褻瀆。無可救藥的宗教情懷

不過,與此同時,對方也有使用香水的習慣。雖然我沒有俯身聞過,但我想像他的鍵盤,大概也暈了一團香香地圓圈。這項不知不覺的聖地淪陷,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?

有多少人,就有多少種香氣。香水的味道,在與人結合之前,都是死的,融入體溫之後,才真正存在。體熱蒸騰下,氣息彼此交纏吞吃,直到合而為一,方才停止。控管一個人的氣味,等同佔有對方,化為領地。

所以,贈與香水與被贈與香水,之間流動的不僅是香氛,還是情慾。如果說,送衣服是為了要脫掉,那麼送香水,就是為了脫不掉。衣襟沾染上對方的香味,更比什麼印記都要曖昧。

如影,隨行。

講了這麼多,好像在嗅覺的領域,這樣子就已經到極致了。還有什麼香味,能夠比這個更強勢呢?

有的。

曾在不同時空不同人身上聞到相同的味道,非常甜的暖香。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圍巾上,我記得它們都是黑色的。其中一條圍巾,當時跟著我,赴了下一個約會。一路上我都被迷惑著:雲朵一樣繚繞在我的臉龐四周,甜甜熱熱,那究竟是什麼?

到了目的地,我坐下,點完餐,看著友人嘴脣開開合合,心裡依舊思索著問題的答案。索性拆下圍巾,把臉埋在裡面深深吸一口氣,被暈得差點睜不開眼睛。逼著朋友聞了兩口,說是什麼都沒有,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。

當時不知道,後來我清楚了。

費洛蒙的味道,永遠無敵。

【戲法2】2014.1.28



會注意到他,是因為他的舉止有些奇特。

這幾個禮拜以來的每個周間晚上,11點35分,我都會遇到他。為什麼呢?因為我最近開始值午班了。我是個警衛,大樓的警衛,負責一家綜合商辦大樓的日常安全維護。除了例行的輪班出勤巡邏,表格作業,大多數時候,我都待在我的控制室裡,盯著大樓裡的所有監視器看。

我所負責的大樓,整棟大樓一共有28個監視器,佔據控制室裡的一整面牆面。大部分的大樓保全系統公司,他們的監視器其實沒有全數開啟,正在錄影的更是少之又少。不過,我目前所服務的公司算是在業界有名的正派經營,絕不偷工減料,對我們這些警衛的要求也嚴格許多;不僅注重身材體能的維持,還必須定期進行技能檢測和擒拿等技術的進修,監視器全數全天候運作,定時錄影存檔,同時要求值班保全一定要隨時注意畫面動向。電影中常出現的那種,喝咖啡配甜甜圈,一邊看球賽或報紙,而讓肖小從眼皮底下逃過的情況,在我所處的現實裡是絕對不被允許出現的。一旦有任何異狀,毫無疑問必須立刻安排人員前往查看,如果人手不足,就由值班人員於電腦登錄報備後自行出班前往。

其實我並不討厭監看這些監視器,因為大部份的人,在自認為自己處於獨處的情況時,所表現出來的舉止,看起來往往比自己想像中的模樣還要來得遠遠有趣一大截。雖然監視器無法錄取聲音,取而代之所換取到的,是更為精緻的影像。我可以從每個人的肢體裡讀到很多訊息:腳步的開合、起落的輕重、步伐的緩急,肩膀手臂是否放鬆還是繃緊,滑動手機的頻率,眼神注目的位置,表情細微的變化也讓最微小的秘密無從遮蔽。開小差的業務員、沒安全感的老闆、偷情的秘書、焦慮症的上班女郎、偷窺癖的清潔工⋯⋯比任何炮製過後的電視節目都有趣,我相當享受這份工作帶給我的附加價值。

從上面這些描述,不難看出,我喜歡觀察人。來做這份工作,也算是因為被這個嗜好驅使吧。我一直有個夢想,就是當一個作家,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。我不太會與人相處,所以總是靜靜的很少說話,與周遭的聯繫也很少。但是,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過,好的故事,通常從日常中的異常誕生。因為如此,我思考著,要去哪裡找到一個能夠盡情從各種角度觀察,各種階層人類,公開與私下面目的工作呢?

於是我成為了一個守衛。

每天我都會在我的筆記本上,把我的想法儘量寫下來,以作為我日後寫作的素材,以備如果我有所需求的話。我還不太會掌握寫作節奏和流暢度,總之,先把當下的事情記下來比較要緊。我想我還能擁有許多時間,可以慢慢琢磨這些事情

前面提到,會注意到那個人,是因為他的舉止有些奇特。那個人,是一個戴著帽子的男子。

(2)

【戲法】2014.1.27



盯著他手上的帽子,我非常、非常、非常專注。

我注意他已經好一陣子了。大約一個禮拜之前,他就開始固定出現在這裡。每天晚上11點45分,在R線的地鐵其中一站。

那一站的裝飾很特別,整個牆面都是細小的馬賽克瓷磚鋪貼,藍色的底色上羅織繁複花紋,雖然樸拙,但又複雜無比,像是某些原住民文化裡的編織圖騰,有種古老的味道,和其他站光潔几淨,充滿現代感的設計大相徑庭。雖然我沒有在那站下站過,但經過時,雙眼視線總是會停駐一下。

那一站也總是很少人上下站,月台總是空空蕩蕩,大多數時候,只有一兩個貌似藝術學院大學生的長髮年輕男子在等車:褲子大多不大乾淨,不是顏料就是塵土,整體看上去灰僕僕,像被蒙上一層薄霧。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深思,又應該是什麼都沒有想的樣子。有時身上背著裝畫紙的畫筒,或是形狀奇特的樂器袋,不過,更多數時候,他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拿,就這樣垂著手,非常放鬆地站著,對萬事萬物都無所謂。這讓我有點羨慕。看到那樣放鬆的臉龐,也會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太緊繃了呢?然後趕緊把眉頭紓解開來。

現在回想起來,我甚至從來不曾在那站看見過有其他類型的人群在月台上出現,只有這些年輕男子,還有,那個帶著帽子的人。

(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