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13日 星期三

【已接來電】 (1)


喂、喂,是Jane嗎?妳還在公司啊?現在方便說話嗎?

欸,是有點事,事實上,不只有點事。這事可大著了。

對了,妳今天的內褲是甚麼顏色啊?

對不起。我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。

說出來沒有人相信,但那是真的。我只能跟妳說了。

我的腳指甲會說話。

不、不,先別笑,拜託聽我說!

沒有,我最近壓力沒有很大。應該是說,沒有特別大。妳也知道的,廣告業。

拜託,就當作是聽我講個腳本好了,轉換一下心情也好,我記得妳最近逼很緊吧。

沒有沒有,這不是性騷擾。真的。妳想太多了。

好,我道歉。可以讓我繼續說下去了嗎?拜託,妳最好了。


正確來說,應該不是我的腳指甲在說話,而是我的腳趾在說話。

它是利用我的腳趾肉和指甲蓋開合之間來發出聲音的,像是芝麻街啊、水果奶奶一類的兒童節目裡,由工作人員操作的各式鮮艷手偶一樣,每當輪到玩偶的臺詞,工作人員就會把放在玩偶腦袋裡的手掌一捉一放,讓手偶的嘴巴配合捏細的嗓音,作出各種逗笑的演出反應。

說起來挺噁心的不是嗎?看起來活靈活現,俏皮可愛的Elmo,實際上只是一個空洞的頭殼、跟一片薄布兜攏而成的身體而已,被人用手臂從底部往裡探到最深處,不停摳挖它的腦袋,搭配著成年人刻意裝出來,迎合孩童的幼稚口吻,它平常可愛的模樣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唷。說不定那隻手臂的本體其實是個滿臉油光的禿頂大叔呢。或者其實是一個臉上總是佈滿青春痘和萬年不化黑眼圈,劇場最底層的小弟,每天讓小孩子兩眼放光熱情注視著的玩偶裡面的本體,那隻右手,說不定夜晚比白天的時候還靈活地取悅著自己喔……

不,我真的沒有性騷擾的意思,拜託不要掛我電話。請原諒我。

說到哪裡了呢?總之,我的腳趾頭它昨天晚上跟我說話了。簡直見鬼。

昨天晚上,剛結束了一個整合好幾個媒體廣告的大案子,終於不用再每天盯下游盯到天亮。這幾天難得可貴的短暫悠閒時光,我和公司同事約了下班一起打球,就在離我家不遠的大學籃球場。我當時的狀況其實不算好,總是舊傷從來沒好透,下一場球約就又來了。我打球就是負傷的過程,不是正在負傷就是即將負傷,簡直是極限運動。這次上場的時候扭傷了膝蓋,當下還可以,偏偏三更半夜痛到不行,根本睡不著,只好去掛了急診。看著我鞋襪盡褪赤裸裸的左腿,醫生先是擺出滿臉凝重的表情,又摸又敲,還讓我去照了一張X光,折騰了大半小時。最後卻說沒什麼大礙讓它好好休息,幫我把膝蓋用白紗布隨便捆了幾圈包紮,就叫我坐著等一下要開點口服藥給我。

那張X光甚至不是照在膝蓋,而是照在腳踝。

我覺得我被慎重地敷衍了。

說起來上上次也是同個醫生,我還記得瞄到白袍上寫著他的名字,姓梁,梁杰什麼的,最後一個字我老記不清楚。這個梁醫生,永遠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,黑眼圈很重,身高生得頗高,大約180公分上下,整個人奇瘦無比,裹在寬鬆過大還布滿摺痕和可疑污漬、略顯拉塌的白衣裡,像是一莢被風乾的豌豆,彷彿一旦打開醫師袍,就會掉出什麼東西一樣。

坐在診療床上,看著醫生背對著我埋頭寫藥單的背影,我突然覺得背脊有點發冷。之所以會來這家診所,就是因為他半夜也會營業,這是它的好處。因此對於這家診所凌晨的時候,當班總是只有醫生一人,沒有護士,這點小事我也就視而不見了。大男人的,有什麼好怕。

但今天不太一樣。

從醫師背對我的身體和手臂之間的縫隙,我竟然看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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