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

【Blue Jasmine藍色茉莉】2014.2.6


當神經質超出神經質。

很多話,非常多,但當這些台詞四處迸射離散的時候,已經不太會令我聯想到伍迪艾倫了。難怪各種媒體提到這部片,都不厭其煩地一而再再而三重複,究竟,凱特布蘭琪做了多麼精湛的演出:她的一切轉折當中的細微變化,精準優雅地失去控制,展現自身存在逐漸溶解塌落的過程,把鮮花凋萎的快轉錄相,完整人型化。當高嶺之花崩潰到山腳下、再掩上落土飛石,強自支撐優雅,卻掩不住彎折的不可逆之致命傷害,即使只是倉促瞥見一眼,都有些無法忍受。然而,也正是因為那種病態感之下所透析出不可思議的,無關靈魂的美麗,迷惑得所有眼神無法移開。

像個喝得爛醉走鋼索的人,驚險維持命懸一線。不斷加深下一次失誤的強度,把人漸次驚嚇得無暇去想起除此以外的事物。

主角從頭到尾都身處旋渦中心,把一切旋轉再旋轉,回憶和現實參差攪拌,親疏遠近一滴不剩通通吸納,最終捲成一顆黑洞。

非常壓迫。觀影者如我身為女性的時候,尤其是。無意避諱真實慧黠狡詐算計,和無限物化的生存價值;無論位階處於社會金字塔的頂尖或是底層,翻身的機會都被定調在近似買賣權衡的攀附上面。不僅不避諱,還要一條一條肌理都用薄利手術鋼刀片一一拆解分離,整齊排列。看吶。你看。就是這裡。還有那些。看,無論哪種女人,細細剖開,都不過是這些相同組成結構,大同小異而已。

看完很累,不自覺在意起自己的步伐,周遭突然無比鮮明強烈,幾乎可以刺痛肌膚。短暫一段時間,甚至無法好好說話,失去了言語的自信。當下無法言說,卻因感受到而緊繃起來,整個世界傾倒的敵意。

2014年11月9日 星期日

【好久不見】2014.2.5



從一張照片裡的翻拍書頁的一句標題,逆著又找回了部分少年時代。似曾相識,舊事重演。不久前才這樣相似模式地找回另一塊斷片哩。

高中時喜歡的小說家,有段時間聽說是遇了暴風雨,悄悄躺在海底細砂上,刻意蟄伏。後來又被掏啊捲地或是風浪過了自願游動飄浮上來的樣子?總之剛剛發現了專欄。總覺得誰誰誰進了蘋果專欄總都會氣味丕變,於她,我也搞不懂是環境的關係還是她真不一樣了,就像我過了十年再透過貓毛尋找到過敏源,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涕淚直流,換了另一種麻癢的方式。

以前真的好喜歡她寫的小說。清清淡淡冷冷,詞句麻利,十分慧黠。她當時的模樣我一直記得:棕色肩上短髮,墨綠襯衫,一顆墜子細鏈吊著躺在鎖骨間,腰間棕色皮帶拴住牛仔褲,感覺都勉力而為,否則一放鬆好像就要滑脫了。手腕骨好細撐在腰間,笑容牽著嘴角,帶點英氣清瘦率性的女子。

同樣是蘋果日報偏愛的大幅照片,不知為何即使是寫字營生的專欄作者們,照理說無甚好看,他們仍然執意這麼做,旗鼓大張一開網頁就塞到眼前。第一眼就認出來了,五官沒變,相似的項鍊,相似的衣領,只有眼神和髮色一樣,增添了不知道是否為錯覺的溫婉柔和。

或是生計,或是被翻被滾被粗礪打磨,或是我本就少讀見她的散文。感覺生辣嗆直些,也無甚不妥,只是還不夠習慣。能再見總是很好,如同舊房間裡,牆上2B鉛筆刻畫、一筆長一筆短的身高量刻,貼了怪貼紙的書桌抽屜裡還放著幾本作文本,裏頭夾兩三張信籤,各色水性筆字跡已淡,勉強看得出來依稀寫了小女生莫名所以的暗號密語。往事細節總不復記憶,不過回憶光塵一旦翻飛,撲鼻便鮮明不忘。

真的,怎樣都好。只想微笑凝視對方,在心裡說句,嘿,好久不見。無聲無息地擦肩而過,她身上什麼也沒少,只多黏了兩條視線,微微。

【已接來電】2014.2.4



(1) http://goo.gl/ZFB5I6

(2) http://goo.gl/Nlod7j

*

「哎呀,是不是打斷你們了呢?不好意思,你們繼續呀,別管我。我自己在這挺好的。」

我的左腳大姆趾,雖然它沒有臉,但我感覺得到它就是一臉閒適,放鬆,甚至有點得意的對我們說著話。聲音從我的指甲縫裡傳出來,隨著聲音起落指甲蓋也跟著微微開合。我這才發現,我的腳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就是一整面紫黑,前陣子還沒有這麼嚴重的啊?原本只有前端一點點因為打球挫傷而出現的淤血,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佈滿整塊趾甲,像是塗了紫黑色的指甲油。啊,妳也曾在腳上塗過這樣的顏色吧?Jane?我記得當時我有注意到,妳說,那是黑櫻桃的顏色。是啊,那個時候啊,當時我幫妳把鞋脫掉,把妳的腳掌放在我的大腿上,我的手掌完全包覆住妳,妳說,好溫暖噢。妳都忘了嗎?

是,我知道,當時只是妳腳痠了,穿了太久高跟鞋。妳讓我幫妳按摩按摩,沒別的意思。嗯。我記得,我沒忘。對。我們當時說好不再提起。好的。嗯。沒事。

我抬眼看了梁醫生,驚異滿滿從我眼睛中噴射完全覆蓋了之前的恐慌,這是我今晚第一次以看正常人的眼光看他。

「終究是來不及了啊。」梁醫生完全沒有要回應我炙熱眼神的意思,死盯著我的腳趾,彷彿腳趾才是本體,我只是個放置架。

「完全變態了。沒救了。」先是黯淡到像是死人的眼珠,剛剛高舉電鋸的飛揚神采完全喪失,不知道什麼時候馬達聲也已經悄悄停止,一片死寂,只剩下日光燈管獨有的嗡嗡聲響在背景持續運作,和一隻大肥蛾時不時撞上燈管的霹啪聲響

「不過還是要截肢...!」目光一爆,梁醫師整個人又活過來,重新啟動電鋸。

「欸,醫師,等等嘛。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呢。你明明知道有我沒什麼不好的啊。」

「你很明白,這跟什麼打球受傷八竿子打不著的吧,醫生?那片青紫也不是什麼淤血的,太可笑了。這烏黑之氣集結的來源,醫生你很明白的吧。」

「每個人都壓抑著過活,這真的太可笑了。人生有什麼值得活的,當沒有任何一件事是順著自己的本心行進?壓抑的心被解放是件好事喔。醫生,你很明白,我不是疾病。我只是自我的根源。每個人一開始都擁有,隨著時間流逝漸漸被包裹覆沒的那小小聲響,關在最底層的房間裡面。最末梢的最末稍。醫生,你為何要阻止呢?為什麼,即使會導致我頭上這個生命體最基本的存活現象的覆亡,你也要不顧一切地將我割除呢?我即是是他,他即是我。醫生,你很明白的啊。為什麼,要剝奪我的發話權?是不是,這個世界懼怕聲音變得太過真實?因此需要矯治,閹割?」

耳朵裡轟轟嗡響沒有停止過,像在游泳池底被氯水包覆住,四面八方無孔不入,現實離我好遠好遠。直到我聽見「我頭上這個生命體最基本的存活現象的覆亡」這句話從我腳指甲縫裡鑽出的時候雙眼矇了一下,這才漸漸回復了一些思考能力。它說什麼?割掉......就會死?醫生的臉僵硬得讓我擔心他是不是輕微中風了,緊閉雙唇毫不反駁,感覺像是震驚於大量直接「真相」毫不遮掩流利傾泄,於是先選擇了緘默。

「你的思考和語言能力比文獻裡所描述的成熟完備許多。」梁醫生終於說話了「既然如此,你應該也很明白,必然在這種共存狀態下存活不了多久的。」緊盯我的眼睛,很明顯,這句話是在說給我聽。「停止你的迷惑行徑吧,我要做我應該做的事。」

我好害怕,梁醫生離我越來越近,然而,根本沒有任何一方在意我的死活啊!我!我本人而不是什麼該死的腳趾!

它發出大笑的聲音,指甲蓋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劇烈翻動,一度掀到幾近90度,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沒有任何痛覺,或許那塊皮肉都已經跟它的思考一樣,完全脫離我的控管了

「現在就死或是晚點再死,你覺得他會選擇哪個呢?喔,不對,應該說,你覺得『我』會選擇哪一個呢?醫生哪,你好可愛。我不是說了嗎,我就是他,他就是我。他會怎麼下決定,我最清楚......」

話還沒說完,我已經往在這一大陣混亂後終於接近的大門狂奔,往外推的雙開玻璃門沒有上鎖,我可以逃掉,我可以的。我要逃。我要活下去,不管用什麼形式。無論如何!

與此同時,我的左腳大拇趾仍不停歇地滔滔不絕,對梁醫生拋下最後一句:

「我不會離開他的,我不會捨棄我自己。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。」

(3)

【醒覺】2014.2.3



終於知道爲何覺得他是獸
因為他從未打過呼嚕
今天是他正式有靈魂的日子

會叫 會蹭 會囈語
會縮爪子
會享受
會明白人類的手除了追獵還有其他用處

終於能看進眼裡不再填滿空茫
刮刀在邊緣收了完美的圓
抓不到或許根本沒有的精神
神忘記填入的髓骨
一節節浮現 像龍
才終於能飛

對望然後我招招手
頓時啞了說不出話
這是第一次我想呼喚他
然後發現沒有名字

他的腳掌濕濕踩著我的腳掌
踏得實實

就說陽光有魔力吧。

【平衡】2014.2.2



光的旁邊,才能出現最深的黑暗。

人與人之間的平衡很奇妙。氣場,磁場,感覺,氣味,稱呼五花八門,含義殊途同歸。有些人尋求互補,有些人尋求同步。異中求同,同中求異,起落飛躍像顆跳棋,一處跳到另一處,無非是希冀尋求一個舒適的所在。

舒適不代表快樂,愉悅,和平,穩定。舒適可能是劇烈的,暴動的,糾結的,想逃離的,反覆無常的。

端看你是S還是M。

需求想望避諱,各種條件囉裡囉唆也講不完整,清單越列越長,一拋就從王座上滾到了門口,替代紅毯,隨女王來回踐踏。鞋跟叩叩,把字踩糊了,有的就讓它含糊帶過,有的人就算踩破踩穿,裙裾磨擦,那一字一字都烙進地面,別想。這地獄沒有門。要闖,就只能待斃。

然而清單就只是清單。搞不清楚,或是不想搞清楚,妄想把對方規格化,終究得格式化,嘰嘰軋軋,一切清除重來。

從來不是人擇。沒聽說糾葛最後能夠吻合。蔡健雅唱,進化成更好的人;才發現,故事早就重複到聽得都有點遲鈍。

在秤裡添添減減,一毫五分的計較,也只不過是想要找到那一點而已。足以支撐自己,一顆心完美的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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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爲音樂劇搖滾芭比。

電影搖滾芭比,港譯妖型樂與怒,改編自著名百老匯音樂劇,其中“Origin Of Love”以傳說形式描述愛。揉合各地神話,吟唱出關於愛的起源,無知於完滿,誕生於失落和尋覓。
http://goo.gl/JTguli

【陽光】2014.2.1.



陽光絕對有魔力,毋庸置疑。

身爲台北人,陽光跟奢侈品往往同義。我的房間的南側,有一扇落地窗,如果一夜睏眠後醒來,看見的是水亮的嫩藍色,那麼,無論睜開眼之前,面臨如何驚惶惡夢,都能夠在那一眼瞬間,頓時消匿無蹤,零誤差。這種驅魔的能力,從古至今皆精準,不曾偏移。

一年之初,總讓人以為在整年的開頭,如果有個美好開端,往後整年都可以順遂無虞。日本人會看重初夢,華人會穿戴新著出外走春,拜訪友親,互相道賀,又擁有重新開始的機會。走春這個行為,同時蘊含無限契機。

今年春節雖然短,但目前爲止春光無限,無限溫暖。氣象每天被預告變天,警告要變了要變了快防備啊,總也沒有得逞。繼續這樣下去吧,陽光有時,即使並非永遠,能有多少溫暖就先眷戀著,這樣也很好。

【心機遊戲】2014.1.31



過年,就是要玩桌遊。

今天玩了一款遊戲,叫做阿瓦隆。名字很奇怪,角色名稱明明就是圓桌武士的陣容,為何不直接叫做圓桌武士呢?因此讓所有人提及它的名字時一陣:欸那個甚麼隆...阿甚麼...?一陣混亂,其實到剛剛我才真正記起來它的名字。

不過不要緊。稱謂不重要,重要的是本質。基本上,這就是一款擴充版的「殺手」遊戲,當年大學生團康翹楚的經典代表。有陣子下課沒事幹大家都在玩這個,現代大學生大概下課都在滑手機吧,嘖嘖嘖。總之,便是挑戰辨識能力的辯士遊戲。在這個遊戲裡,每個人都有一個完全獨立的角色,各自有自己在這場賽局裡必須執行的任務。如何完美演繹,達到目的,並且推波助瀾,端看每個人的戲法風格。

有些人始終如一,扮演多言而睿智的角色。十數場觀察下來,最後敗陣最多次的反倒是這種人:這種從言談推敲的遊戲,更需要謹言慎行的能力。另一方面,由於太沈浸在發言與扮演,反倒容易忽略觀察的重要性並不局限於言語,更重要的是身體傳遞的訊息,因此,這種形式風格一旦腦袋無法多工處理,就非常容易陷入混亂,終究導致一敗塗地。二拜高堂。當然,若是協調得當,就會從頭到尾都很秋條,處於一個很帥的狀態。極強或是極弱,M型角色。

另種是LOKI形態。有別於大手大腳藏不住心事的哥哥,在暗處蟄伏觀測,適時做出人事不知的模樣。小心隱藏,多說多錯,少說少錯,不說話大家真的當你啞巴,於是趨吉避凶,埋頭大吃三大碗。這種狀態通常勝率極高,有他在的陣營幾乎都會贏,但是非常孤獨。畢竟一旦被看穿一次,之後所有人就會叫聲心機提防提防,因此破局。沒有人桌遊只玩一局就結束的,這代表,只要還在這個遊戲裡,就必須每分每秒都入戲,去飾演一個不太進入遊戲搞不清楚狀況的人。罪犯會回到犯案現場,因為他們想看看自己的傑作世人會如何反應,是人都有虛榮心。所以選擇這種類型的人,只能期待第一種型態的人真的夠秋條,可以在心中暗暗懂得自己,又不會到處嚷嚷嚇到老人家。再不然,就只能上網寫寫日記抒發抒發。

最後一大宗是做自己,好自在。輸贏他不在意,只覺得大家絞盡腦汁相互懷疑的樣子很有趣。座右銘是「不試一試怎知道」,不過說這話不代表試完後他就真知道。在這個遊戲人生裡,他的墓誌銘會是take it easy。這個路線有趣的是,大家反而都會試圖拉攏影響他,因為他看起來太像一無所知的雜魚角色。各懷鬼胎的群臣圍繞昏君,大概就是那個場面。不過,當這個類型處於大局角色,也有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。算是這類遊戲裡面,最可怕的額外變數。

無論玩得多出色多入戲,最大贏家終究是遊戲本身。一眨眼又要天亮,眼痠腳麻,究竟是你玩遊戲,還是遊戲玩你,不忍說清明。

【除夕小記】2014.1.30



吃完飯跑去看影集完全忘記把紅包拿出來,剛剛才急匆匆跑去客廳找我媽,聽說了不久前才有這麼一段對話:

母:「啊,你等這麼久,結果也沒等到紅包。」
父:「哎,沒關係沒關係,算啦算啦......」

那畫面也太心酸了吧!爸爸呀~~~。

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把他挖起來,媽媽說,你就把那紅包給他這樣(手持紅包袋搧巴掌狀)。去開了房門,拉拉爸爸的被子,之前每次半夜這樣叫醒他都是苦著臉找救兵打蟑螂,這次笑微微給他迎財神。

棉被朝裏側蜷縮成一個花捲,看不見臉。平常看他不是這樣睡的,打擊太大了嗎?嗚嗚嗚。一下兩下,把八、把八!我忘記拿出來了啦哈哈哈哈。眯著眼睛轉過頭來看到紅包袋就笑了,明明腦袋一片渾沌還硬要擠些感性的句子:「以前都是爸爸給你紅包,現在換你給爸爸紅包了......」怎麼這句話有點耳熟?你去年也是這樣講的啦。一模一樣耶。欸紅包袋沒擺好快掉下去了啦。該說是記性極佳還是記性極差呢?我擺擺手,好啦好啦你快睡吧,新年快樂。

回去客廳我媽說我今年怎麼包這麼多。我說有嗎?我其實不記得我之前包多少了。她停頓一下,說,其實我也不記得妳之前包多少了......又再補一句:一年包太多次了記不清楚。

有這回事嗎?誰包這麼多紅包給妳!妳是政要還是高官!

真是一個記性十分驚人的家庭呢。果然是一家人。

大家新年快樂!

2014年11月3日 星期一

【香味】2014.1.29


在筆電上打字,嗑噠嗑噠嗑噠嗑噠,起落間文字嘩嘩流瀉出來,到個段落,下意識把手抬起來撥撥劉海,淡淡香味隨之劃過鼻樑。想了一下,嗯?這是人的香味。

一開始只是0.01秒的疑惑,接下來就到處尋找香氣的源頭。貓咪粉紅色鼻頭抽動,手掌成爪狀,小心翼翼地嗅嗅手指。這裡也有。但怎麼會呢。思索的時候尾巴忍不住甩動。再聞聞擱在筆電上的手掌,也有那種混合的香氣。

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好玩,噴了姊姊的香水到手上試試香味,皺皺鼻頭就回去房間繼續跟我的Mac Book Pro相親相愛。結果這些無數細小各自不同來處的粒子,就這樣和我的氣味暗通款曲、悄悄在鍵盤上攀附盤踞成一圈,偷偷,偷偷。

有個朋友,他在使用他的寶貝Mac筆電之前,必定先將雙手用肥皂仔細搓揉洗淨,才會坐姿端正、背脊直挺的把螢幕掀開,儀式性十足。沐浴淨身,齋戒焚香,頂禮膜拜,那是他對蘋果虔誠的愛,如同他的iPhone手機,始終堅持要使用裸機,擁有相同的道理。

使之髒污,與遮蔽其完美,都是褻瀆。無可救藥的宗教情懷

不過,與此同時,對方也有使用香水的習慣。雖然我沒有俯身聞過,但我想像他的鍵盤,大概也暈了一團香香地圓圈。這項不知不覺的聖地淪陷,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?

有多少人,就有多少種香氣。香水的味道,在與人結合之前,都是死的,融入體溫之後,才真正存在。體熱蒸騰下,氣息彼此交纏吞吃,直到合而為一,方才停止。控管一個人的氣味,等同佔有對方,化為領地。

所以,贈與香水與被贈與香水,之間流動的不僅是香氛,還是情慾。如果說,送衣服是為了要脫掉,那麼送香水,就是為了脫不掉。衣襟沾染上對方的香味,更比什麼印記都要曖昧。

如影,隨行。

講了這麼多,好像在嗅覺的領域,這樣子就已經到極致了。還有什麼香味,能夠比這個更強勢呢?

有的。

曾在不同時空不同人身上聞到相同的味道,非常甜的暖香。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圍巾上,我記得它們都是黑色的。其中一條圍巾,當時跟著我,赴了下一個約會。一路上我都被迷惑著:雲朵一樣繚繞在我的臉龐四周,甜甜熱熱,那究竟是什麼?

到了目的地,我坐下,點完餐,看著友人嘴脣開開合合,心裡依舊思索著問題的答案。索性拆下圍巾,把臉埋在裡面深深吸一口氣,被暈得差點睜不開眼睛。逼著朋友聞了兩口,說是什麼都沒有,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。

當時不知道,後來我清楚了。

費洛蒙的味道,永遠無敵。

【戲法2】2014.1.28



會注意到他,是因為他的舉止有些奇特。

這幾個禮拜以來的每個周間晚上,11點35分,我都會遇到他。為什麼呢?因為我最近開始值午班了。我是個警衛,大樓的警衛,負責一家綜合商辦大樓的日常安全維護。除了例行的輪班出勤巡邏,表格作業,大多數時候,我都待在我的控制室裡,盯著大樓裡的所有監視器看。

我所負責的大樓,整棟大樓一共有28個監視器,佔據控制室裡的一整面牆面。大部分的大樓保全系統公司,他們的監視器其實沒有全數開啟,正在錄影的更是少之又少。不過,我目前所服務的公司算是在業界有名的正派經營,絕不偷工減料,對我們這些警衛的要求也嚴格許多;不僅注重身材體能的維持,還必須定期進行技能檢測和擒拿等技術的進修,監視器全數全天候運作,定時錄影存檔,同時要求值班保全一定要隨時注意畫面動向。電影中常出現的那種,喝咖啡配甜甜圈,一邊看球賽或報紙,而讓肖小從眼皮底下逃過的情況,在我所處的現實裡是絕對不被允許出現的。一旦有任何異狀,毫無疑問必須立刻安排人員前往查看,如果人手不足,就由值班人員於電腦登錄報備後自行出班前往。

其實我並不討厭監看這些監視器,因為大部份的人,在自認為自己處於獨處的情況時,所表現出來的舉止,看起來往往比自己想像中的模樣還要來得遠遠有趣一大截。雖然監視器無法錄取聲音,取而代之所換取到的,是更為精緻的影像。我可以從每個人的肢體裡讀到很多訊息:腳步的開合、起落的輕重、步伐的緩急,肩膀手臂是否放鬆還是繃緊,滑動手機的頻率,眼神注目的位置,表情細微的變化也讓最微小的秘密無從遮蔽。開小差的業務員、沒安全感的老闆、偷情的秘書、焦慮症的上班女郎、偷窺癖的清潔工⋯⋯比任何炮製過後的電視節目都有趣,我相當享受這份工作帶給我的附加價值。

從上面這些描述,不難看出,我喜歡觀察人。來做這份工作,也算是因為被這個嗜好驅使吧。我一直有個夢想,就是當一個作家,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。我不太會與人相處,所以總是靜靜的很少說話,與周遭的聯繫也很少。但是,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過,好的故事,通常從日常中的異常誕生。因為如此,我思考著,要去哪裡找到一個能夠盡情從各種角度觀察,各種階層人類,公開與私下面目的工作呢?

於是我成為了一個守衛。

每天我都會在我的筆記本上,把我的想法儘量寫下來,以作為我日後寫作的素材,以備如果我有所需求的話。我還不太會掌握寫作節奏和流暢度,總之,先把當下的事情記下來比較要緊。我想我還能擁有許多時間,可以慢慢琢磨這些事情

前面提到,會注意到那個人,是因為他的舉止有些奇特。那個人,是一個戴著帽子的男子。

(2)

【戲法】2014.1.27



盯著他手上的帽子,我非常、非常、非常專注。

我注意他已經好一陣子了。大約一個禮拜之前,他就開始固定出現在這裡。每天晚上11點45分,在R線的地鐵其中一站。

那一站的裝飾很特別,整個牆面都是細小的馬賽克瓷磚鋪貼,藍色的底色上羅織繁複花紋,雖然樸拙,但又複雜無比,像是某些原住民文化裡的編織圖騰,有種古老的味道,和其他站光潔几淨,充滿現代感的設計大相徑庭。雖然我沒有在那站下站過,但經過時,雙眼視線總是會停駐一下。

那一站也總是很少人上下站,月台總是空空蕩蕩,大多數時候,只有一兩個貌似藝術學院大學生的長髮年輕男子在等車:褲子大多不大乾淨,不是顏料就是塵土,整體看上去灰僕僕,像被蒙上一層薄霧。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深思,又應該是什麼都沒有想的樣子。有時身上背著裝畫紙的畫筒,或是形狀奇特的樂器袋,不過,更多數時候,他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拿,就這樣垂著手,非常放鬆地站著,對萬事萬物都無所謂。這讓我有點羨慕。看到那樣放鬆的臉龐,也會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太緊繃了呢?然後趕緊把眉頭紓解開來。

現在回想起來,我甚至從來不曾在那站看見過有其他類型的人群在月台上出現,只有這些年輕男子,還有,那個帶著帽子的人。

(1)

2014年10月19日 星期日

【Frozen】2014.1.26


"Some People Are Worth Melting For.”
「有些人值得你為他融化。」

迪士尼這麼多年來,終於讓我等到我的結局。

Frozen這部電影,萬變不離其宗,試圖講述的仍然是迪士尼電影必然會探討的議題,愛。什麼是愛?關於這與生俱來的人之基本,每個人必然有其單獨個體不同情況造化下的相異定義和歸類。有些事對某些人來說,似乎過了一萬年也很難明白;某種程度上我相信,愛人是一種天賦,後天難以修習而得。難得的是女主角辦到了,十足恭喜。當雪寶那樣簡單的說出那段話,身為一個雪人都明白的道理,作為人類,沒人不摸索黑暗中的鵝卵石,在世道沖刷下艱困前行。

關於不被愛的恐懼,孤獨與自由的消長,最後輕盈消弭,以迪士尼來說,也已經盡了份心意。藍色不是它們的本色,我可以不要求太多。

愛與被愛好像就是這麼簡單,擺進實際生活又如此困難。百百種人擁有百百種愛法,無盡修習與砥礪。幸好,我們還能夠看看電影。浮起來換口空氣,以備再次泅進湍急河流裡。

【夢幻約會】2014.1.25

妳好。

哈哈,我有些緊張。

噢,因為我很久沒有跟像妳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說話了。

哈哈,我是說真的。

真的,妳很可愛。我喜歡妳的眼睛,感覺很聰明的樣子。

不會啊,我喜歡肉肉的女孩子。

為什麼會選擇妳嗎?

嗯......應該是因為妳的文章吧。

嗯,短短的也很好啊。

沒錯,妳的檔案照,實在是很神秘。

一隻在太空中的魚。很漂亮,我喜歡她七彩斑斕的鱗片。

原來妳會浮潛啊?

我看到了。真的很美!清澈透明的海底,穿射下來的光線,和擦身而過的魚群。

我看到那隻海龜了。腹部的甲殼看起來好柔軟哪。

是的,我也喜歡海。

我想可以喲!我們可以一同在水底下,我會為妳拍照。

是的,我也喜歡拍照。

這是妳的作品嗎?拍得真美。

旅行的確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呢。

吳哥窟嗎?和尼泊爾?

恩,我喜歡。

我很期待喲。和妳一同遊歷的時光。

我的職業?

我的職業是造夢師。

哈哈,也沒有這麼神秘啦。可能是因為還很新奇,所以大家才會有這麼多有趣的想像。

具體而言嗎?

我們可以為客戶,量身打造他們最想要的夢境。

不,沒有這麼神奇,哈哈哈。

我們主要是通過交談。

在淺層睡眠裡,透過循序漸進地探索,把客戶心底最深層的溫暖想望,輕柔引導出來,再製架構成一場完美的夢境。

越多細節,網絡越綿密。

沒錯,有些像一場以個人為主角的電影。妳形容得真好。

不過,會更加立體一點兒。

我個人會稱之為,一段完美的人生。

架構好了之後,我們會再把這個夢境交給對方。接下來,客戶便可以進行身歷其境的體驗了。百分之百安全,無害,符合個人需求。無限體驗,不疲乏,不褪色。

阿,不可以喲,不可以想起來。

一旦妳主動脫出,本次服務就結束了。

我們才剛開始呢。

抱歉,我似乎說太多了呀。

親愛的,回來吧。對,就這樣繼續閉上眼睛。

深呼吸,再深呼吸......

剛剛我們說到哪裡了嗎?

我們正在談妳那隻可愛的橘子貓。

對,阿夾,好可愛的名字啊......

……

【Catch Me You Know You Can】2014.1.24

「呼、呼、吁、吁、呼、呼、吁、吁」我全速奔跑,保持兩吸兩吐的規律節奏,平常周間的晚上固定慢跑鍛鍊出來的腳力,此時此刻完全派上用場。今天穿的是剛買不久的皮鞋,木頭鞋跟喀喀喀砸在磨石子地板上的聲音好大,響聲在長長冰冷水泥走廊上撞來撞去,一路反彈到挑高天花板的最頂端,才終於漸漸變弱消失。我的新皮鞋啊,唉。如此緊張,九死一生的時刻,仍然忍不住掛念著。

篆刻著人名、金底黑字的名牌從我耳邊劃過去,那些都是教授的名字,幽微無光裡一閃一閃。門扉緊閉,悄然無聲。門背後是一具具再也不能言語的軀體,有些攀在喇叭鎖上,有些趴在地下,有些端坐在他們一張八萬一的高級皮面沙發旋轉椅上頭,頭部後仰,露出下顎黑黑的窟窿。

沒有人會來救我。

闖入中庭裡,我穿過密密麻麻牛群,牛隻背上的白鷺鷥一路被驚嚇飛起又歸回原位,從上空俯瞰,像是一條蜿蜒的黑蟲踅過雪地。

好不容易擠出去,身上夾帶幾根乾草,黑暗中胡亂摸索覲見一絲光亮,用力往前直衝,撞入往兩側雙開的沈重大門,我闖進禮堂,一個踉蹌滑倒進去整整三公尺,在地板上劃開暗紅痕跡,變成一顆逗點。滿地都是白米,均勻鋪滿大約有兩公分厚,被我撥開的地方露出底下的地板,滿是可疑暗紅色顏料塗抹,像血。

我們之間,沒有理所當然。

聲音,不知道用什麼介質傳進腦海。即使把耳朵捂起來,不但沒有消失,反而更加清晰。最後我歇斯底里地用食指用力挖著耳朵想要阻擋,兩道濃稠血漿從耳道激射而出,不正常地噴發,源源不絕。

眼前一黑,衝出嘴的尖叫隨著撞進吸音海綿一樣的空無裡,完美吸收一滴不剩。最後聽見的聲音,是半空中傳來一聲響指,然後我便被冰冷藍火迅速燃燒成灰燼,小小一縷輕盈無比,均勻分散在空氣中,立刻看不見了,留下禮堂地板上的奇異形狀。

一分鐘到了。你做了個好夢嗎?

2014年10月16日 星期四

【洋皮日骨書中書—《三人》】2014.9.25



初始嘈雜,隨著劇情開展眼睜睜見著人物精準地失控,一路衝到底。好不容易在最後一頁回神,背脊已悄悄發涼,麻感蔓延。

最近《S.》正紅,顯見一本書若能擁有特異的敘事結構,在書市上能夠受到矚目的潛力不可小覷;《三人》雖不若《S.》這般特出,在書寫架構安排上,仍能讓人精神一振。

《三人》這本書,於小說中再放入虛構的記實文本,透過設定為作家身份的主角筆下,讓「裡小說」的主要人物皆以第一人稱獨白:眾口鑠金,近十個不同主述者交叉站進鎂光燈下,搶著出演這齣舞台劇。非線性敘事,各種線索拼湊出的面貌讓整起事件擁有怪人二十面相;視角轉了又轉,瞎子把柱子摸成象。

四架飛機的墜落迫使故事開展,在四個不同的地點發生空難,牽涉到不同國家裡面的四個家庭,並以其為中心點向外輻射擴散,連成綿密蛛網。像是四隻偶然撞入而後被緊緊綁縛的絕望小蟲,在風中越是劇烈掙扎,也只是讓線越纏越緊而已。

一開始閱讀的時候比較難進入狀況,第一人稱不同角色不停切換,終究是比較消耗腦力一點。直到後半部故事開始收緊,火花點上了,才一個引信連到另一個引信地,接連大爆發

尤其是終於進入到作者出場獨白的階段,讓人有點意外驚喜,不禁想偷偷放縱自己期待,是不是,真能得到足以解釋一切的解答?

本書作為一英美翻譯小說,相當有趣的一點是,其中一個主要人物場景設立在日本。敘事段落裡融入諸如2ch、Nico Nico等日本才有的網路平台,日本人獨有的敘事氣味也切換自如,鄉民和家裡蹲的口氣惟妙惟肖,連丑時三刻都略知其道。雖說各種專有名詞的出現頻率略微頻繁,讓人感覺稍嫌過度用力,但想到這竟然是出自於英美體系的作家之手,依舊值得讚揚(註)。

最後結尾時終於跳脫出滿滿地書件往返,讓主角出發追尋真相。背上滿載讀者期許,回到故事最開端的地方。有了一個模糊的句點,刻意失焦,讓散景泛出點點光暈。

不同人物個性迥異,全書碎而不亂,情感節制,考究細膩,架構嚴謹;表面上洋派,骨子裡竟有點日文小說的偏執拗傲。《三人》,近期少見精彩的驚悚小說,適合專挑夜半時分閱讀,增添秋夜涼氣。選在丑時,尤佳。

註:看看那些精美的好萊塢電影,東方對他們而言基礎上是一鍋大雜燴,料有分別,但湯底總是煮成一個味。

2014年10月9日 星期四

【記得叫我】2014.1.23


冬天,每個人都需要多一個鬧鐘。

最近迷上一種手機APP,它可以記錄使用者的睡眠週期,從你翻滾床鋪的次數,呼吸頻率深淺,來歸納出熟睡跟淺眠的界限。當你想要在七點左右起床,使用這款APP設鬧鐘時,不再是明確定出幾點幾分,而是設立一個區間,由程式來幫你決定你該幾點起床。在那個區間裡的淺眠階段,就是你的最佳起床時間,這時響鈴,起床的疲憊感會比較淡,順利起床的機率也比較高。

看得出來抵抗起床前的這五分鐘有多難。這五分鐘的概念相當抽象,充滿變數,往往掙扎到逼近起床的前一分鐘甚至三十秒,一旦不留神,眼前那麼一黑,馬上又要從五分鐘開始重新倒數。當從A點出發要到達B點,必須先通過中間點C點,而要通過這個中間點C點,又要先通過A點與C點間的中間點D點......無限延伸下去,目標永遠不可達。延期的五分鐘,跟我在路上十分鐘內馬上到一樣,迅即拉高到哲學悖論層次。西西弗斯的大石與那座山,快推到山頂了又滾下來,一路直落最深最深最深層的夢境。

大學時代,曾經一度將這份責任轉嫁到活人身上,由生人代替死板機器,聲聲電話追魂,一通接一通,多一次魂魄就清晰一點顏色變深一些,離這個紅塵俗世再近一點。每回接起,話筒彼端的語氣便愈發嚴峻,從和煦溫暖的冬陽漸漸成為東北譏諷(X)季風(O)寒流,的確能夠有效地收到提神醒腦的功效。

幾乎要確信這就是最完美的平衡,我人生的解答。直到一次,快樂交代完隔天早起時間,對方還允諾放心吧我會再提前半小時叫你。隔天先是被自己依舊設置的手機鬧鐘叫醒,看看時間離人肉響鈴還有半小時,再瞇一下吧。

下次睜開眼就是兩小時後。

兀自冷靜撥打過去,甜甜問聲:怎麼沒有叫我?對方立即回答:噢我忘記了~嘿嘿!

接下來?接下來就沒下文了。因為今天是期末考。暫時沒有時間收聽任何下文。

所以說靠山山倒靠人人跑,還是靠意志力最好。睡前冥想恐嚇自己,隔天淺眠提早驚醒。眼圈變深,夢境變雜,換來的是及時,一切值得。心中掛念如此之重,若是夢裏遇到佛萊迪,我也會跟他說聲欸等等,待會記得叫我。